当前位置： 苏丹 > 人口民族 > 特稿从华山论剑到奥林匹克1200来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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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墨池杨志强
壹·引子
公元年，景定元年，忽必烈汗中统元年。
▲忽必烈画像
那一年，蒙古那颜怯的不花随黄金家族拖雷之子孛儿只斤·旭烈兀从大草原西征大马士革和巴格达，大军渡过幼发拉底河，进军叙利亚，迅速攻占阿勒颇。因战略失误，在阿音札鲁特兵败于埃及苏丹忽秃斯。9月3日，怯的不花被杀，其亲族全部被埃及人俘虏。
另一路大军在拖雷四子孛儿只斤·忽必烈的率领下，南征大理，大理国最后一任君主天定贤王段兴智兵败被擒，大理国灭。
几乎同时，蒙古大汗、拖雷长子孛儿只斤·蒙哥统兵4万，分三路进攻四川，没想到就在四川，风卷残云的蒙古铁骑居然被小小的钓鱼城挡住了。年8月11日，蒙哥汗中飞石身亡。
为争夺成吉思汗留下因蒙哥战死而空缺的汗位，如“沸腾的大海”一般的四路大军纷纷折返斡难河畔的哈拉和林：进攻四川的大军护送蒙哥灵柩折返草原；已经包围了鄂州的忽必烈撤军返回；由速不台长子兀良合台率领的从云南一路直抵长沙城下的大军也渡江北返；西征的孛儿只斤·旭烈兀从叙利亚东归，留下了最后兵败的怯的不花，蒙古在欧亚大陆大规模的扩张行动从此走向低潮。
据金庸说，蒙哥是被杨过用石头击毙的。他说：
“蒙哥汗的坐骑“飞云骓”被杨过掷过去的两颗石子击中，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自幼弓马娴熟的蒙哥弯弓搭箭，回身向杨过便是一箭。只见“杨过低头避过，飞步抢上，左手呼的掷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正中蒙哥后心。蒙哥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
36岁的杨过由“青之愤者”成长为“侠之大者”，挟击毙蒙古大汗之威，与一干顶尖高手如郭靖黄蓉周伯通辈，聚首华山之巅，偶遇几个小丑在比拼“天下第一”。自然，小丑们在顶尖高手随便一划拉下立马尿遁。于是，几声爽朗笑过，杨过轻松摘得“西狂”荣誉称号，顺利跻身五大绝顶高手行列。
▲华山论剑
此谓之第三次华山论剑。
有人说这是最乏味的一次华山论剑。
与之相比对的，是早些年先后两次华山论剑。尤其是发生在年的第一次华山论剑，当时的绝顶高手，正当战力最强的年纪，在华山绝顶大战七天七夜。那次所排定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三届之后，华山论剑式微，武林大会兴起。每隔一段时间，有野心或有公心的武林豪杰就会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或推举武林盟主，或者排定武功座次。据金古二人记载，那之后，少林派举办过屠狮英雄大会，五岳剑派举办过成立大会，红花会举办过杀龟大会，福康安召集过天下掌门人大会。
古龙也不甘落后，让百晓生排出了兵器谱。在这个谱上，天机老人、金钱帮主上官金虹、小李飞刀分别位列状元、榜眼、探花。
贰·缘起
年6月，驸马爷王冼在自己的会所里组织了一次聚餐，餐后撺掇着大家写字画画。虽然参加的只有十六个人，却算得上超豪华阵容，他们是：苏轼、黄庭坚、米元章、苏辙、秦观、李公麟、蔡襄、张耒、晃补之·····，呱呱隆的咚，“宋四家”就来了仨。
为了纪念这一次的“国展”，马远、李公麟、赵孟、仇英、石涛等一流画家不止一次以此为主题创作了画史上的佳作《西园雅集图》。董其昌、张瑞图、朱耷、何绍基等一流书家不止一次以《西园雅集图记》为文辞内容创作了传世书作。
▲《西园雅集图》
据说，这16个人“以文章议论，博学辨识，英辞妙墨，······卓然高致，名动四夷”。
亲身参与了此次峰会的米芾，在李公麟的画作上一一指出了画中人：着乌帽黄道服捉笔而书的苏东坡、团巾茧衣秉蕉箑熟视的黄鲁直、唐巾深衣昂首题石的米元章······
如果当时有报纸，标题应该会是《艺坛老中青齐聚首翰墨风流同竞彩》。
如果当时有网络，标题可能会是《泰山北斗VS.小年轻：究竟谁胜谁负》。
如果当时有自媒体，标题也许会是《苏东坡耳语米元章：笔法的奥秘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华山论剑以武林至高绝学《九阴真经》为奖品，得之者当上武林盟主，迎娶林朝英，走上人生巅峰。
▲四川出土的“九阴真经”
屠狮英雄会以号令天下的屠龙刀为奖品，得之者获取屠龙刀，执掌峨眉派，走上人生巅峰。
年的“国展”不知道有没有奖品，但参与者以此为契机，天才溅溢，在此时间节点前后分别创作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具代表性的佳作，这些佳作，也成为了彪炳史册的辉煌大作：
是年50岁的苏东坡，“国展”之前，早已写出了《天机乌云帖》《新岁展庆帖》《前赤壁赋卷》《黄州寒食帖》等极则典范；此次“国展”之后，他还将创作《丰乐亭记》《次韵辩才诗》《太白诗仙卷》《洞庭春色赋》等光彩夺目的佳作。
▲《次韵辩才诗》帖
是年43岁的黄庭坚，此前一年已经写出了《花气薰人帖》，10年之后他将完成《草书廉颇蔺相如传》，13年之后进入新世纪，他创作了《诸上座帖》，15年之后的崇宁元年，他完成了《松风阁诗》的创作，17年之后，《李白忆旧游诗卷》横空出世。
▲《松风阁诗》帖
是年36岁的米芾，已在32岁时创作了《吴江舟中诗帖》，33岁时创作了《方圆庵记》，35岁时完成了《秋暑憩多景楼诗》《张季明帖》等佳作，而奠定他在书法史伟大地位的《苕溪诗》《蜀素帖》等，即将在此次“国展”之后的第二年完成。
▲《蜀素帖》
如果你把这些绝顶高手的创作生涯画出K线来，就会发现，当年“国展”基本上处在长阳线的位置：黄庭坚米芾自不必说，苏轼虽然已过顶点，但巅峰状态仍在，此后十年间，他仍然留下了不在少数的传世佳作。
如果要追溯的话，这大概可算得上书法界的首次华山论剑。
叁·转身
时光流转到了年，刚刚从文革困顿中走出来的国人也决定来一次书法的华山论剑，周志高、聂成文、杨仁恺等人策划了全国第一次书法篆刻展览。
那一年的3月15日，北京，刘炳森、沈鹏、聂成文、杨仁恺等十几号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筹备会，然后向启功先生作了汇报。5月10日，沈阳，首届全国法展如期开幕。一年后出任中书协首任主席的舒同出席了开幕式。
▲林散之《四时读书乐诗抄》纸本27×17.5cm年
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藏
年5月5日，北京举行了中书协成立大会，有史以来第一个全国性书法团体由此诞生。
前后相隔一年的两件大事说明：先有全国展，后有中书协！
从留下来的作品集看，第一届国展共展出书法作品件、篆刻方，这其中既有31岁的苏士澍、34岁的聂成文、35岁的王冬龄、43岁的刘炳森、44岁的尉天池、49岁的沈鹏，也有60岁的魏启后、68岁的启功、73岁的赵朴初、80岁的沙孟海、82岁的林散之，还有70年代就已逝世的老一辈书家如郭沫若、沈尹默、丰子恺、潘天寿等先生。
▲沙孟海《节临吴让之篆书轴》.3×54.3cm年
天一阁博物馆藏
在这届国展上，舒同圆熟的颜体行书，萧娴刚健的康体行书，沙曼翁落拓的简帛隶书，潘主兰清幽的甲骨篆书，连同郭沫若、沈尹默、林散之、沙孟海等大方家的作品一道，立起了四十年当代书坛较高的起始台阶。
而沈鹏、周慧珺、林鹏、郭子绪、聂成文等的作品，与他们后来各自成熟阶段的作品相比，似尚未破茧成蝶。
不同于此后常见的大草，王冬龄先生以一副工工整整的隶书展出，显示出其时尚在多方探索之中。
▲赵朴初《苏轼定风波词一首》
而包括徐无闻、刘江、秦咢生、李立、方介堪诸位老先生在内，均已他们擅长的篆书展出，显示出文化传承中历经灾变而始终能够维系的那些丝缕。
总体而言，首届国展当得起他的历史使命：唤醒一门沉睡已久的古老艺术。老一辈书家用展览的方式，将他们小心翼翼留存在记忆深处的“内功心法”一一传授给年轻一辈，书法由此不灭。
▲启功自作诗一首
四年后，在北京举办了第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览。这一届国展由于缺少留存资料，故有人把年在福建长乐举办的“纪念郑和下西洋五百八十周年”全国书法篆刻展称为“全国第二届书法篆刻展”。虽然沈鹏、王学仲、韩天衡、欧阳中石、李铎、钟明善、金伯兴、刘一闻、郭子绪、王冬龄诸先生悉数登场，但囿于主题且缺少协会官方的强力介入，冠之以“第二届”全国展，多少有些勉强。
到了年第三届全国展，沙孟海先生和他的学生朱关田、陈振濂、王冬龄等一齐登场，显示出高等书法教育在当代书坛的崛起。
▲陶博吾篆书对联《高原射鹿深渊矢鱼》
而彭泽陶博吾老一幅篆书对联《高原射鹿深渊矢鱼》似乎夺走了太多的目光，让那一届其他的篆书作者黯然失色。
金陵萧娴先生一副“一齐烟水四季清风”大字对联，即使今天看来仍有摄人心魄的震撼。
海上赵冷月先生仍然恪守着传统的法度，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离经叛道与睥睨古今的姿态。
▲赵冷月斗方
陆俨少先生一副28字的绝句，有其山水画之浑厚华滋，让人眼前一亮。
陈天然先生只三个字“湖海气”，刘江先生只“江河合水为大”六字，马世晓、朱关田、钱君匋、张森、刘一闻、尉天池、华人德、陈大羽、魏启后、孙伯翔诸位先生简简单单一副对联，各自面貌坦然自立，凛凛有不可犯之威。
河南张海先生行书隶书糅合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已初具面目。而陈振濂先生的潇洒灵动、王冬龄先生的，至少从第三届全国展开始就已经有鹤立之姿了。
福建林坚在全国展上用了大张的背景纸写了一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对联，似乎成为了此后千姿百态的用纸方式的滥觞。
▲于明诠两平尺大字草书杜甫诗
于明诠先生说过，年8月在北京举行的第四届全国展是最好的一届国展。不同于前面三届国展，这一次，开始了作者自由投稿，不再需要各省书协推荐，中书协还组织了专门的评审委员会，评出了一二三等奖。
在获奖人员名单中，81岁的瓦瓮先生名列五位一等奖之列，王镛、石开、刘一闻、孙晓云、华人德、李刚田、刘文华、潘良桢、陈大中、王友谊、赵彦君等后来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也出现在了获奖人员名单之中。
这一年的11月28日晚，有人在灯下写下了“杨君一席话，使我入地无门。年伊始，重新调整时间，刻苦自砺，若没突破性起色，便从此掷笔矣。”写完犹觉不够，在后面加上四个字“永不幡悔”，并名之为《卧薪尝胆状》。这一年48岁的立状人在60岁那年当选为中书协主席，这人叫张海。
此后的历届国展，均延续了评审的做法：面向所有成年人征稿，成立评审机构，制定评审规则，评选出获奖或入展的作品。
评审的规则一直在变，评审的评委一直在变，不变的是评审这一做法本身。
第一到第三届全国展，在一定程度上是年西园雅集的延续，在理念和方式上最为接近华山论剑的做法。
华山论剑与奥林匹克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没有裁判。
可以说，以第四届为界，国展从华山论剑转变成为了奥林匹克。
肆·竞技
第一届华山论剑的时候，没有评委。
第一届全国展的时候，没有评委。
第二届华山论剑的时候，没有评委。
第二届全国展的时候，没有评委。
第三届华山论剑的时候，没有评委。
第三届全国展的时候，没有评委。
华山论剑三届而终，国展却在三届之后越办越火。
当国展失去华山论剑这一模仿对象之后，找到了奥林匹克——就像奥林匹克有了裁判，国展有了评委。
有了评审之后的国展，不得已将“书”与“人”分割开来：只论技术，不及其他。
华山论剑竞艺，参与者都在上华山之前就累计了足够的江湖地位；
奥林匹克竞技，参与者只需凭技巧击败一定数量的对手就可以获得资格。
华山论剑因人取作品，奥林匹克因作品来论人。
前者是我们已经知晓其江湖地位，故而欣赏他的大作；后者是因其获奖入展，故而得以知晓他的大名。
“人”与“书”的割裂，导致了“技”与“艺”的分离。人们最大限度地追求技巧的高度、难度、速度，就如同奥林匹克精神那样：“更高、更快、更强”。
书法，三届国展之后，实现了华山论剑的君子之风到奥林匹克的竞技之道的转身。
竞技，竞争的是技巧。
在相对统一的风格之下，技巧的复杂程度与上展的可能性之间存在正相关，越是复杂越容易上展，反之亦然。
所以国展作品上的“矩阵”式样就越来越多。矩阵当中的每一个元素都可以成为一件独立的作品，一件矩阵式国展作品往往由七八件甚至是一二十件独立作品拼合而成，其技巧的密集度是此前单件作品的若干倍。
艺术并无定法，竞技却有规则。
▲王羲之《兰亭序》
用KPI指标来衡量艺术，总体而言是可笑的——但谁又能否认王羲之高于赵孟、颜真卿高于柳公权呢？——那既然如此，为何又不能分个高低呢？
▲颜真卿《祭侄文稿》
被科学理性浸泡长大的现代人，总是死磕数字，总喜欢用具体的数量来表达最直观的区分——谁说这一幅就比那一副不高那么0.02分呢？
现代人执着地追求最大限度的精细，容不得丝毫的模糊空间：那模糊就是一件锃亮无比的器物上碍人视力的斑点，非尽最大努力去除不可。所以，人们把书法细细密密地分类，采取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打分。
▲赵孟《赤壁赋》
然而现代人也困惑：这种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做法，能衡量出真正的杰作吗？如果《兰亭序》是99.99分，那《祭侄稿》就能用99.98分来衡量吗？如果可行，那梵高和塞尚呢，他们的杰作各得多少分？梅兰芳和程砚秋呢？吴昌硕和赵之谦呢？
伍·未来
马啸先生说书法的未来不在展厅。很多人想得到答案：书法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陈忠康先生说不要把目标仅仅放在国展上。有人回复说，这不叫站着说话腰不疼嘛。
两位先生都是从书法“艺术”这一角度立论的，以他们的“段位”，如此立论恰如其分。
只是，就书法“活动”而言，或者书法“生存方式而言”，“技术”无疑将是书法从“古典”到“现代”转换的主要标识。
四年一届的国展就是一个四年一度的造星运动。这一运动成为书坛乐此不疲的轮回，人们在这其中狂欢，在这其中沮丧，在这其中起起落落。
于是，精于追问的人们发问了：既然转换到现代了，为何不彻底现代“化”？
比如，干脆引进体育竞技的规则：协会、俱乐部、赞助商各司其职；裁判、教练、运动员各守其本；纯以技术论高下，并借助媒体，取得最大限度的传播效应和商业价值。
再进一步，还可以引进运动员的积分排名机制：大师赛排名第一的润格若干万，拉力赛排名第一的润格若干万，常规赛排名第一的润格若干万。
妈妈再也不担心我买字的钱打水漂了。
这样一来，国展导向将成为书法发展的唯一导向，国展产业将成为书法领域的第一产业，国展需求将成为压倒一切的需求。
陆·尾声
时光如爱因斯坦所示一去不复返，转眼就到了。
这时，国展早已发展成一门专门的学科了。
这时，国展成为一个需要，每个大学均设立了国展学院，下设国展创作中心，分书体（篆、隶、草、行楷等）和形制（如扇面、条幅、手卷、册页等）设若干分中心。
这时，国展成为一级学科，每个大学都有国展学各层级导师，研究方向除了传统的国展作品创作学之外，尚有国展统计学、国展文献学、国展历史学等。
这时，国展成为一个风口，每个城市都设立了国展大数据中心，从图像处理、视频制作、数据存储与分析、数据工具开发与应用、数据模型与创新等口子吹起了N头猪，飞在空中，圈出数以千万计的亿万富豪。
这时，流量小生和小花一茬一茬冒出来。
竞争太激烈了。
在古龙那里，竞争更为惨烈，排名第一天机老人却被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给杀了，排名第三的李寻欢把飞刀插进了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的胸膛。
古墓派传人数千年来始终恪守杨过小龙女不干预江湖事务的传统戒律。，终于有个黄衫少年不甘寂寞，练成武林绝学，溜出古墓，来到了祖辈们厮杀过的江湖。
有大数据的大咖告知：华山论剑三届而绝，往后数千年一直都是奥林匹克，黯然销魂掌无论如何都干不过AK47枪了。
因为，江湖早已不复当初了。
黄衫少年哭着返身奔回古墓，暗暗诫誓：武林绝学宁肯深埋古墓，也绝不许重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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