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內里斯.德郝特曼(CornelisdeHoutman)抵達爪哇島西側的蘇丹國萬丹(Banten),晉見蘇丹。(圖片來源:akgimages)菲德烈.德郝特曼(FedrickdeHoutman)咬开一粒胡椒籽,呛辣的芬芳立刻充满他的口齿之间,这个猛烈而幸福的滋味,几乎让他忘了四百七十三天的漫长航行、其中还有一段长达一百一十二天的海上绝望漂流。他大力地吸了一口气,香辣的香料气味、水手的汗臭味、潮溼的空气混合成一种五味杂陈、难以形容的味道:那是美梦成真的味道,万丹(Banten,亦作Bantam)的滋味。他正站在万丹市集的中心。尽管已经来了十多天,菲德烈回想起过去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他仍然冲动地想要大声欢呼:「感谢主!我们终于到了!」诸神遗落的珍珠(注1)爪哇岛(JavaIsland),东西长、南北短,南面印度洋,北临爪哇海。隔着海峡与西北面的苏门答腊(Sumatra)对望。炎热的气候与丰沛的雨量,让这个今日人口最稠密的岛屿生机盎然,生长着各式各样的珍奇作物。这样富饶的土地,堪称大地之母的恩赐;但也因着丰饶,千百年来,各式各样的政权、民族,觊觎着、争夺着这块肥沃的岛屿。最早,印度人乘船而来,带来了印度教以及佛教,在爪哇岛上建立起了大大小小多个印度教-佛教政权。公元九世纪,佛教政权在爪哇岛上兴建了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寺庙:婆罗浮屠(Borobudur)。自从年以来,岛上的佛教强权-满者伯夷(Madjapahit),一直统治着爪哇岛。年,爪哇岛上一个叫做淡目(Demak)的地方,其首长信奉伊斯兰教,在伊斯兰教徒的支持下宣布独立,建立苏丹国淡目,开始与满者伯夷兴起长年战争。淡目控制了当时爪哇岛上的航运枢纽,掌握了东南亚的贸易大权,快速发展国力。此外,淡目不只与满者伯夷作战,还扶持了许多其他的穆斯林苏丹国,与岛上其他的佛教势力作战。其中一个苏丹国,正是爪哇最西边、同样掌握香料贸易的万丹(Banten)。爪哇島地圖,由荷蘭製圖家PetrusBertius作於年,地圖資訊源自柯內里斯.德郝特曼於-96年間第一次遠征的經歷。圖中爪哇島呈現一個橢圓形,與真實爪哇島相去甚遠;爪哇島的左上角有一斜體字,標示出萬丹(Banten)。另外可以發現途中的城市、村莊都位於島上的西側與北側,這是因為柯內里斯離開萬丹之後沿著北側向東航行,想前往摩鹿加群島,但最後失敗—也因此地圖中僅有爪哇島北面的資訊。(圖片來源:BarteleGallery)年,佛教国满者伯夷被穆斯林淡目国消灭,自此,爪哇从佛教政权变成了伊斯兰政权。万丹也在这一年,从印度教政权巽它国(Sunda)的统治下独立。从印度教、佛教、到伊斯兰教,以爪哇、苏门答腊为首的东印度群岛,恍若一串被众神遗落的珍珠—她的苦难却还没有终止。兰船东来年6月22日,这是荷兰历史上的第一次:荷兰舰队绕过了葡萄牙人的封锁、成功地抵达东亚、香料的集散地万丹。这趟航行所付出的代价是沈重的:过半的船员死亡、船上发生政变、船只破损。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们抵达爪哇岛之后获得了补偿。第一舰队(theFirstFleet)的总指挥柯内里斯.德郝特曼(CornelisdeHoutman)在爪哇岛上地位较低的苏丹引荐下,拜见了万丹国的统治者:高苏丹克林.帕扬(KelingPadjang)。柯内里斯呈上了许多新奇有趣的欧洲礼物,让苏丹大开眼界,啧啧称奇。就在柯内里斯极力争取要苏丹帕扬与荷兰联合省签订贸易条约的时候,这名鹰眼男子注意到,在苏丹宫廷里面,有着几个不友善的身影:葡萄牙人。「不用担心,柯内里斯,」莫里斯号(theMauritius)的船长莫里纳尔(JanJansz.Muelenaer)在海上议会中发言:「我的手下告诉我,葡萄牙人在这边只有建立一个贸易站,最多只有二十多名人员。」「武力呢?」阿姆斯特丹号(theAmsterdam)的高级商务官范黑尔(ReyniervanHell)问道。「武装佣兵只有十名。」莫里纳尔回答。「不如我们直接把他们全部干掉!」范黑尔生平最痛恨葡萄牙人。「不行,柯内里斯制止了他的同僚:「才刚到,就引起纷争,这会让苏丹觉得我们想要侵略他的国土。」「的确,」莫里纳尔接着说:「高苏丹帕扬正在和邻近的苏丹处于敌对状态,不如我们向他表示,荷兰人愿意协助他对抗其他苏丹;相对于葡萄牙人只有十名武装佣兵,我们有四艘武装的船舰,大砲一百门,更能够提供苏丹可靠的保护。」「就这么办。」柯内里斯以及其他议会成员达成共识。万丹市集过去的七十五年以来,葡萄牙人从来没有在万丹碰到过来自欧洲的对手,即便葡萄牙人抗议,荷兰人依然顺利地展开了他们在万丹的商务活动。柯内里斯邀请苏丹帕扬参观第一舰队的武装火力,苏丹同意,与荷兰联合省的莫里斯王子签订友好合约,给予荷兰人最优惠的商务条件,在万丹进行商务贸易。而贸易其中包含:荷兰人得以使用比葡萄牙人更优惠的汇率,兑换万丹的货币:八个葡萄牙银里尔可以兑换十万个卡萨斯铜币。同时间,柯内里斯的弟弟菲德烈,第一舰队的商务人员,正在这个东南亚最大的贸易中心万丹进行货物的采购。萬丹城區圖,可以看出該城落在一個海灣,因為香料貿易而繁榮。(圖片來源:wikipedia)站在人潮汹湧的市场中心往外,可以看到三条主要的市场大街。菲德烈往东方大街走去:这是所谓的中国街。这条充满东方情调的大街上,孟加拉的武器商人们贩卖着做工精巧的印度武器,有着波纹剑、战象使用的长矛、藤甲盾牌,造型上充满着热带子民的狂放以及无限创造力,甚至刻画着印度教的神话故事;阿拉伯以及波斯的商人们则是陈列着各种珠宝首饰,上面镶着大量的翡翠、土耳其玉、以及象牙,这些都是在荷兰相当少见的宝石;一些来自中国福建沿岸的商人们,僱用了武装佣兵,看守着他们陈列的黄金首饰,毕斯曼上前询问,得知这些黄金是从中国东方的日本国来的。「真的有所谓的黄金国!」在那个充斥着金银岛传说的年代,欧洲人对于「日本就是黄金国」的这个传说深信不疑:「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到日本看看。」中国街的底端,是中国商人们的店舖,陈列着荷兰商人们一辈子没有看过的漂亮丝绸,以及各种精美、但是说不出名字的美丽事物。菲德烈试图用来自希腊的水晶玻璃换取一些黄金首饰以及东方丝绸,但是识货的东方商人们不买帐。「那个,我们要那个。」中国商人操着别脚的葡萄牙语、指着菲德烈腰间的火枪:「火枪,丝绸,交换。」贸易就是这么进行着。以物易物,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之一(注2)。转往南侧,这条大街上放眼望去,只看到五彩缤纷的布匹还有服饰。菲德烈正要走入,大街入口的两名万丹守卫制止了他。「男人,没有。」守卫只会说爪哇语,透过商团的当地翻译,菲德烈发现这是一条女人街。翻译人员比手画脚地解释着:只有女人可以进入,男人擅闯的话,会被课以相当重的罚金。「东方人真是保守啊。」菲德烈心中这么想着:「但是女人真的会贸易吗?」在荷兰、甚至是欧洲,普遍识字率不高;懂得算数或者是记帐的,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商人和教士,而这些人多半是男人。但是在印尼、爪哇,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情。在这里,商业、贸易、帐目这些事情,被定义成一种家庭琐事,基本上男人是不参与的,而是由女性来主导。在翻译人员的带领下,荷兰商团被带领到女人街的尾段,那边充满着水果摊贩。「虽然不可能把这些水果运回阿姆斯特丹,但是看看也好。」抱着这样的心态,荷兰商人们踏入了这条水果街,迎接他们的,是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珍奇异果。菲德烈望着眼前那发出奇异味道的水果,与其说是「奇异味道」,不如说已经接近恶臭。他捏着鼻子,硬是吃了一口,嘴里跟心中都是五味杂陈—「种这种水果干嘛?要是我是爪哇之王,就把这些果园都烧了,全部种胡椒。」接下来他们转往西侧,第三条大街:香料大街。荷兰商人们各个眼睛一亮,拉了拉衣领,准备好好地大干一场:毕竟,这才是此行主要的目的。所有的商务人员分散下去,调查各种香料的情报与价格行情,他们惊讶地发现—胡椒的价格只有葡萄牙人在欧洲卖给他们的十分之一!「这些狗娘养的葡萄牙混蛋!」菲德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赶紧在胸前画了十字:「我们发财了!」葡萄牙的阴谋来自荷兰低地的红发商人们在市场上大量搜购各种香料,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市场上传开了,万丹人尽皆知;当荷兰人用尽了资本的时候,他们甚至从船舰上拆下几门大砲,向中国商人抵押兑现、再投入香料交易。菲德烈这一辈子没有这么忙碌过:白天,他在万丹市集中采购香料,到了夜里,当他的同僚正在饮酒狂欢的时候,他却得进行他此行另一项任务—观测星象。菲德烈,与他的胞兄柯内里斯不同,与其说他是一名水手或是商人,他更像是一名学者。对于舰队指挥官柯内里斯而言,这片大海是他升官发财、大展宏图的机会;而菲德烈感兴趣的,却是星空、以及大海本身。如此一位学者风格的人,理应在莱登大学里面作研究,而非在大海上冒着生命危险追逐香料利润。但是菲德烈非常尊敬这位兄代父职、将他拉拔长大的柯内里斯,无论兄长想要做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他、甚至与他一起参与。当「远征公司」成立,即将东航的消息传遍了阿姆斯特丹,菲德烈向自己原本工作的地图画坊请辞,准备上船。画坊的老板、闻名欧洲的地图与天文学家皮彻斯.普蓝修斯(PetrusPlancius)委讬了菲德烈一个重要的工作。「我老了,菲德烈。」普蓝修斯握着他的双手:「请代替我,到南方去,纪录南天的星空。」在当时,西方天文学家仅仅描绘了北天的星座,而南天则是一片空白。于是,在这段漫长的航程中,菲德烈夜夜观星,不只纪录了万丹的星空,就连被困在马达加斯加的时候,也是毫不间断地研究南天星象。结束了白天在市集采购的工作后,菲德烈就来到苏丹的宫廷,向苏丹的天文学家学习爪哇人的天文与气候知识;他与这些穆斯林天文学家一见如故,在这些新朋友的协助下,他更获准,在夜里登上穆斯林的呼拜塔观星。这一夜,菲德烈在呼拜塔上,正专注地描绘着几颗星光微弱的黄色小星。他摊开自己绘制的南天星图,举起一小盏煤油灯,看着这一年多来自己的心血。「天堂鸟……。」菲德烈一手指着星图上的四颗小星星,用手指将他们连成一个扭曲的四边形;他回想到航程中,曾经在一座荒岛中下锚,上岸找寻食物和饮水的时候,当时看到一种有着长尾巴的黄头巨鸟。水手说,这种鸟叫做极乐鸟,是鸟中之王、来自天堂的鸟。他抬头看看这个南天的小星座,脸上露出微笑:「我要叫这个星座『天堂鸟(荷文:ParadysvogelApisIndica)』。」天堂鸟,就是后世所知的「天燕座」,学名Apus,是荷兰航海家菲德烈发现并且命名的十二个南天星座之一。南天星座圖,取自荷蘭天文學家AndreasCellarius的作品「偉大的和諧(HarmoniaMacrocosmica)」。其中天圖被分為十二等分,菲德烈所發現而命名的十二個荷蘭星座,主要散布於11點至3點的區域中;天燕座(Apus)即是1至2點區域中的白色鳥狀星座。(圖片來源:Theconstellatingofthesouthernsky)菲德烈看着他新发现的「天堂鸟座」,幻想着天际有一只长尾的黄鸟翩然飞委,划过南天,落在屋顶的另一端。突然,他留意到在呼拜塔的下方,有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菲德烈的眼力不差,很快他发现那是一名白人。然而此刻的荷兰商队正在远处驻紮休息,能现身于此的白人,大概只有—葡萄牙人。这得好好侦查才行。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呼拜塔;就在他快要到底层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人语,是葡萄牙语:「……正如我所说的,大人,那班红毛鬼不是好人,他们有着海盗的血统。」听到这句话,菲德烈打冷一个冷颤,竖起耳朵,缩起身体,悄悄探出头:塔内有着微弱的油灯灯光,让他认出其中一人是苏丹的穆斯林祭司。「把他们赶走,有什么好处?」祭司用着不甚流利的葡萄牙语问道。「这不是好处的问题,大人……」菲德烈认出这个声音,他是葡萄牙商会的会长,狄亚斯(Dias):「荷兰人会毁了万丹。」接下来,葡萄牙商会会长将音量放低,菲德烈只听到模糊的耳语、但是不可分辨。接着他听到,穆斯林祭司说:「真有这种事?这样的话,必须将他们赶走才行!」染血的万丹「苏丹帕扬大人请来自荷兰、代表莫里斯王子的贵客,到宫廷里参加宴会。」隔天清早,在港口紮营的荷兰人就收到来自苏丹的邀请,但是没有人感到高兴或是兴奋,大家都忧心忡忡:因为昨天深夜,他们收到了菲德烈的警告。「如果中午以前,没有收到我们平安的讯息,」议长柯内里斯下令水手以及舰长全数留下:「你们就立刻登船。」柯内里斯要所有的水手在他不在的期间,听从莫里斯号舰长莫里纳尔的命令。他把莫里纳尔拉到一旁:「我看这趟是凶多吉少。」「不如别去了吧,我们直接离开万丹。」莫里纳尔如此劝柯内里斯。「不行,目前我们离公司赋予我们的采购目标还有将近一半的距离,就这样回去,铁定会亏损的。」被任命为舰队首席商务官的柯内里斯如此坚持。「亏钱事小,小命要紧呀。」莫里纳尔说。「莫里纳尔,我们都是荷兰商人,对我们来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死了那么多的弟兄,就是为了财富以及荣耀。」柯内里斯坚持:「我这一去,大不了一死;我若是就这样空手返回阿姆斯特丹,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莫里纳尔凝视着他这名高大、相貌阴沈的同伴:航行一年多来,他知道柯内里斯是个城府深、有权谋的人,也知道他曾被关在里斯本两年的事情;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理解到这个鹰眼商人的意志与决心是如此地坚强。甚至,莫里纳尔都怀疑,从远征公司(CompagnievanVerre)的成立、第一舰队启航、到海上的漂流与历险,乍看之下都是一众商人为了实现投资报偿或是政府为了维护国家利益,但其实这一切,只不过是柯内里斯「追求成功」的意志延伸罢了—而我们、公司、船员弟兄们,全都是他的棋子。「此去虽然是凶多吉少,但是只要四艘船一驶离港口,苏丹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柯内里斯靠近莫里纳尔、压低声音、坚决地说:「如果中午没有我们的消息,莫里纳尔,你就登船,率领舰队—」「血洗万丹。」注1:诸神遗落的珍珠这个标题取自于ElizabethPisani所着的印尼见闻录《诸神遗落的珍珠》,描述印尼这个多民族国家中,以及百年来经历荷兰人、英国人、日本人的殖民、侵略统治,终至独立,却又陷入不同种族与宗教信仰之间的矛盾情感。注2:交易是人类原始的本能这个概念来自于PhilipBall的《用物理学发现美丽新世界》。当中作者引用统计学家艾科斯罗德的「糖域」实验,论述文化的形成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易。若说文化是人类独有的特征、且只要有人类聚落的地方就会形成文化,那么交易就可以算是人类原始的本能了。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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