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

梁文道书房会揭露出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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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书就是他的灵魂,一个人的全部藏书就是他灵魂的全部的话。那我能不能够说我看了这么多名人、有钱人、富豪的家,但是他们的家里没有灵魂,因为他们没有书房,或者有书房但里面没有书。

我的灵魂我的书

我演讲的题目是“我的灵魂我的书”,副题是“阅读作为一种精神操练”,“操练”就是做锻炼、体操的意思。让我先从一个故事说起,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百讲不厌。

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话说有一年,一个美国小伙子考上了哈佛大学——念工程,他很高兴。

哈佛大学第一年的课程跟美国许多大学一样,有一个核心课程。所谓核心课程,就是新学生进校不是上专业课,而是上全体学生都必须要上的公共课。这些课的内容可能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但是总而言之,学校认为这是任何一个哈佛毕业生、任何一个美国优秀的大学生都应该有所涉猎的学问领域和范畴。于是这学生就选了一门课,但他之后他非常后悔。选了什么课?是《中古英文文学》。

你想想看,一个想学工程的学生,跑去念中古英文文学,所以非常痛苦。更要命的是,这个教授年纪大,说话语速缓慢,也不懂得编一些笑话去逗学生们开心,一点趣味都没有。中古的英文和现代的英文是不一样的,所以教授上课时还要加以枯燥的解说。那个学生很痛苦,觉得这个课不能上,太难受了,所以常常逃学。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学期的课,放暑假了,他很高兴。他要打散工挣钱,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旧书店找了一个兼职。他干什么呢?这种书店常常收到电话,被叫去别人家里收一些旧书回来,然后出售——他就干这个。他不是去估价,而是上门去看那些书得用多少箱子和多少人去搬——就帮忙干这个。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老板派他去哈佛所在的美国波士顿剑桥镇旁边的一个花园洋房——挺好的一座房子去搬书。于是他就去了。一个老太太开的门,引他进来。

老太太的脸色有一点忧伤,经过介绍他才发现,这个老太太竟然就是教他那门很沉闷的中古英文文学课程教授的夫人,原来这个教授上完这学期的课后没多久就死了。死了之后留下一屋的书,这些书怎么办呢?这老太太觉得这一屋的书令人睹物思人,她没有办法每天面对着这些书。所以她决定要把它们全部卖掉,于是就卖给了这个旧书店,恰好是这个小伙子被派来上门收书。

这时,小伙子才意识到,原来他上学期刚刚上完的那门课是这位教授一生当中的最后一门课,他是这位教授一生当中最后的一批学生之一。虽然他不喜欢这位教授,但是这个时候他也觉得心情很沉重。

当他去看这些书该怎么搬时,他发现在教授书房的一边,一整面墙的书柜上全是侦探小说,而且都是廉价的侦探小说。这个学生就笑了,这个老家伙平时上课很严肃,原来最爱看的是侦探小说,竟然有这种兴趣?他觉得很可笑。

这个书房很雅致,书房后面是一扇落地的大玻璃门,出去就是一个小花园,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干净、雅致,也很舒服、漂亮。他在看这个花园的时候,听到这个老太太说:“我丈夫生前最大的嗜好就是种种花、剪剪草,他喜欢研究这个。”

在花园玻璃门旁边又有一两个书柜,里面放的全是一些园艺方面的书籍,包括植物图鉴,各种各样介绍植物、养花种草必备的书。

看了半天,这个学生就做了决定:今天我不搬这些书了!他本来是来看有多少书,然后叫人过来搬的,现在他却开车回去,和旧书店老板说:“老板,我自己想把这个教授全部的书都买下来。买下来放哪呢?我不知道,我住的宿舍肯定放不下,我会再想一个办法——反正我要把它们全部买下来。”

老板说:“这些书你全要!价钱你能付得起吗?”这个学生说:“我这个暑假在这打工挣的钱全部都归你了,薪水也不用发给我了。”

老板说:“那还不够。”学生说:“那么这样吧,我接下来三个暑假都来你这打工,工钱全部给你,行吗?”老板问他:“你为什么买这些书?”

这个学生说,原来平常上课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教授很沉闷、很学术,原来这只反映了教授的一面。当他去了教授的家,看了他的书房、他的藏书之后,他发现了这个教授完整的立体人格。

这个教授喜欢廉价版本的侦探小说、侦探小说里面还划线做笔记——笔记里面还写粗话:这一段写得真他妈好!这个教授还喜欢种花草,草坪上洒水器刚刚洒过,叶子上面还有水珠,这些都是教授生前最爱的东西。

一个人的爱好、兴趣,甚至癖好,都彻底地浮现在教授的书房里面。当时这个学生有很强的感觉,我如果把这些书搬回旧书店,就得把它们分散,分门别类地放在旧书店的书架上,然后再去卖。这样一来,教授所有的藏书就崩溃了、解体了。

而现在当这些书在它们主人书房里面的时候,它们是完整的。完整的意思是什么呢?这些书完整地表达了它们主人的人格、灵魂。

所以这个学生觉得,只要教授的藏书还在,只要这些书仍然是完整地在一起,这个教授就还没有死,他的灵魂还在这些书里面。这些书里面夹了一些纸条,或者插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某场电影的门票——这些都是一个人生命的轨迹,都反映在这些书里了。

当时这个学生觉得很难过、很悲痛,他觉得他应该让这个教授的灵魂完整地保留下来——要把它买下来,不要拆散它们。

这个店长听了他的话之后就说:“算了,这些书我六折卖给你,你在我这里打三年工就够了。”于是他在这里打了三年的工。这个故事是真的。

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人看什么书,一个人拥有哪些书,其实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就是这个人。

书房会揭露出你的秘密

我不知道平常大家看什么样的杂志,但我会常常看很多香港的流行杂志,像一些周刊、八卦杂志、娱乐杂志我都很爱看。

这些杂志里面通常每一期都会有一些固定栏目,介绍一些名人、家居。例如,介绍一些出自名师设计、特别雅致、特别好的那种房子,这些介绍中的房子内部,永远是干干净净、非常漂亮;家具也非常昂贵,意大利、德国名师设计;如果是名人的家,照片上的这些名人都是很骄傲地坐在沙发上,并且呵呵地笑。

我发现,看了这么久的杂志,看了这么多名人家居采访专栏,我几乎从来没见到过书房。香港有不少的富豪,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书房——就算有书房,那个书房也只是虚有其表。

它叫书房,其实不是书房。为什么呢?他的书房里面就是一张桌子,书桌上面摆一些电脑、一些文件。书架有没有?有,但是书架上面放的是什么?放的都是照片、奖章等等。没有什么书,就算有也装不满柜。

按照我之前的说法,一个人的书就是他的灵魂,一个人的全部藏书就是他灵魂全部的话。那我能不能够说我看了这么多名人、有钱人、富豪的家,但是他们的家里没有灵魂,因为他们没有书房,或者有书房但里面没有书。

如果一个没有灵魂的房子但是又很漂亮,那像什么?像一个很华贵的陵墓。

这些房子的主人就像在邀请记者来看看“我死了之后住的地方有多好!”这个陵墓很漂亮,但是没有灵魂。所以我很好奇一些读书人的家是什么样的、他看什么书,他放了哪些书?

很多年前我就一直想做这样的事,就是去访问一些读书人,跑到他们家里面去看、去拍照,请他说一下他这些书是怎么得来的?他的书架上有哪些书是他最喜欢的?那样我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是一个作家,我说不定能够看出和他的作品很不同的东西。后来我发现,台湾已有一些出版社做了这事,访问了很多的读书人。我就觉得:算了,我就不必再做了,有人在做。

后来我帮香港公民电台做了一期特别节目,在节目里面我访问了一些名人的书房,当然那些名人不一定都是读书人,看一下他们家的书。当时我还打电话邀请了一些朋友,我找了香港非常有名的散文大家董桥先生。

董桥先生对我们晚辈一向很亲切,我打“先生,这次要麻烦你了,我要带整队摄制组到你家去拍你的书。”他一听就笑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种事怎么能让人看呢?更加不能公开。”

精明啊,姜还是老的辣!他一听就知道我的意思。他太清楚了,书房是什么地方?书房是圣地、禁地,是不应该随便让人进来看的。因为它会揭露出你的秘密,它会不小心透露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我想起来我非常喜欢的一位非常有名的德国思想家——本雅明,他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打开我的藏书》,在这个文章里面他谈到自己是一个书狂,很穷,但是又爱书——怎么办?于是他节衣缩食,去拍卖会买那种特别珍贵的绝版书。

他曾说过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故事里说:你知道一个人想要拥有一本书,最高尚的方法是什么方法吗?——曾有这样的作家,很穷,喜欢书,常常去书局,也常常去书展,看了很多的书,一看书名就喜欢,拿起来一看是本好书,但是买不起,怎么办?于是这个德国的作家开始了很伟大的事业,他回去之后按照这本书的题目,又自己写了一本书出来。

这才是世界上最高尚的拥有一本书的方法,你想拥有一本书吗?把它写出来。

书房体现一个人的秩序观

但是一般我们不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高尚的能力,大家更多的是通过偷书、借书、买书等方式去拥有一本太贵而买不起的书。

你知道买书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吗?本雅明说得很好:买书实际上是拯救一本书。

怎么拯救它?你想想看,在市场经济下,一本书其实是一个商品,被标注了价格在市场上流通。如果一本书绝版了,说不定在二手市场上价格会被炒高,因为它是商品。但当你把一本书买回家里,它就不是一个商品了,商品这一层意义就消失了。

每一个人的书架都有自己的秩序,我为什么喜欢看人家的藏书,就是想看他们有什么秩序。如果是英文书就按字母排,比如按照作者姓名顺序排、按照书名顺序排。有人是按照出版社来排:三联出版社的排这边,河北教育出版社的放那边。另一些人可能是分类:按哲学、宗教、历史、文学分类等等。

每个人都有一个秩序,所以每个人的书房、书架都在体现一个人的秩序观。如果一个人家里面的书房按照出版社或者丛书的系列来排,那看起来肯定非常漂亮,颜色一致的书都排在一起,那么就表明这个人就会很在乎外观上的东西。

所以一本书被买回来,放在自己的秩序里面以后,这个秩序就是一个宇宙、一个世界,和这本书在市场上、书店里的位置完全不一样了。

更何况你可能有些很古怪的想法去排列你的书。比如说有一个很有名的出生于阿根廷、现在在乌拉圭当记者的作家——我很喜欢这个作家——叫多明格兹,他前几年出了一本书,这本小说很优美,叫《纸房子里的人》(大陆书名《纸房子》)。

这本书讲的是书狂的故事,这个书狂怎么样安排他家书架的秩序呢?他有一个特别的考虑。他和朋友说:莎士比亚的书绝对不能够和玛娄的书放在一起。

谁是玛娄?玛娄是跟莎士比亚同期的剧本作家,这个人死得比较早、命运比较坎坷。他常常指控莎士比亚,说莎士比亚抄袭了他的剧本。他们两个当年都很红,并驾齐驱,但是两个人谁也看不上谁。他觉得莎士比亚抄袭,不像话。后来也有学者支持这一派的说法。

这两个人生前就是死对头,所以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读者,绝不能够把他们两个的书放在一块,这是不对的。这么放一块,会让他们继续在书架上面争吵。

另一个我们熟悉的例子,韩寒跟洪峰的书就绝对不能放在一块,要不然,韩寒说不定就天天在书架上骂洪峰:“你这个乞丐,活该你行乞。”那就不大好了,就会破坏这个宁静的书房世界。

所以为了让那些书彼此不要吵架,我们要仔细研究,这本书的作者和那本书的作者是什么关系?这本书的内容和另外一本书的内容有没有抵触的地方、或者不可归类的地方?

每个人的书架都有莫名其妙的、属于自己的秩序在里面。

这个书把它买回来放进去之后,为什么说它被拯救了呢?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书脱离了它商品的面目,它真正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东西。它不再只是一本书,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讲,它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块砖,是构筑了这个人灵魂教堂的一块砖瓦。

因此,本雅明用了这样的比喻:我们到书店里面去买书,把书带过来,这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面的苏丹王子到奴隶市场里面看到一个美女,这美女被当作奴隶摆在那,我把她买回来吧!然后你拯救了她,就像这个感觉。

所以一个人的书房,一个人的藏书,是一个人的世界,是他的灵魂的体现。

书本身也有历史

我们接下来再看时间上的问题。书如果在空间上体现出一个人的灵魂,他的兴趣、他的嗜好、他要隐藏的东西都在里面。那么对他来讲这些书有没有时间纵深的角度呢?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话题。

所谓时间纵深的角度,可以这样来理解——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个习惯,买了一本书回来可能会签名,签名的旁边还会有日期,我相信有些人会有这样的习惯。

有的人甚至会连什么时候看了这本书也记下来。甚至有人更特殊,这本书可能买回来的时候签了名,写了购买的日期,后来看书的时候又写了日期,而且可能一下子看不完,可能过几个月拿出来又看,于是又记下日期。这本书就变成了一本日记,历年来你读它的轨迹都留在上面。

如果你不是刻意这样做的话,你也可能会夹一些书签、证件、名片。一大堆东西塞进去,塞进去之后,这些东西都是你生命中某个过程的记录,都保留在这书里面。

书不只是表达、承载一个内容的载具,书本身也有历史,有被阅读的历史、有被翻开的历史、有被购买的历史、有被转卖的历史,你会在每一本书看到历史的记录,你什么时候看过它?你什么时候翻开它?特别是图书馆的书更是如此。

我以前在大学里有一个非常坏的习惯,完全不值得学习,就是我喜欢在图书馆的书上面划线做笔记(很抱歉)。

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呢?当时有同学问我:“梁文道,你怎么这么做呢?”我当时很自豪:“哼!你懂什么?我要指示重点给人看,我是为了其他的读者好。”我在书上面写了“眉批”,第二个读者看了以后就会知道这本书好不好,值不值得看。如果我说很糟糕,那算了,不看也罢。

我不只喜欢划线,我还喜欢看别人划的线。所以我借书给人家的时候,有朋友说:“你放心我会让它很干净的。”我说:“不,千万别!你最好在上面做点笔记。”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一来,我可以看到他怎么去阅读。所以这样的阅读是一种双重阅读,首先是我自己在阅读;第二,我在阅读另一个读者怎么阅读,这是一个双重的阅读过程。

假如恰巧那个读者是我认识的人,是我朋友,我就来看看你这个读者注意到什么东西?比如说他借了一本《红楼梦》回去,回来之后我发现,标得最多的就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那几页,那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可能他还会在这几页上划重点。所以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情。

甚至有时候我会把它发展成一种对话。什么对话呢?比如图书馆的书借回来了,我看到上面有人做了笔记,划了线,我会在旁边再写一个批注:“这是谁写的啊?你懂不懂啊?你根本就没看懂就别瞎说好不好?”

这就等于在书上跟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一个不知道是多少年前读过这本书的人,进行遥远的对话。而这个对话,只有下一个借这本书的读者才能很完整地看到:原来在我所不知的时间里面、在我所不知的两个人中间,曾经有隔空的对话发生在这本书上面。

所以买二手书是非常好的事情,能够让我们看到它被翻动过的背景,你会想,这本书它经过什么样的路线才来到我们的手上。

因此我有这么一个习惯,如果我到书店买书,同一本书有好几本的话,我会买其中比较烂的那本,就是外观不大好,甚至缺页、封面折坏、有水迹等等。

为什么呢?第一就是因为这样的书,它的历史复杂、它坎坷,经历过了其他书没有经历过的命运。其他的书光鲜、漂亮、干净,但是这本书肮脏、有折角,有不少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在这本书身上。

第二,正由于这本书的命运坎坷,造就了它残破的身躯,因此在这个书店里面不会有人买、不会有人要。除非那个书只剩下最后一本了,它才会很可怜地被卖出去。你是不是觉得它非常值得同情?

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书的慈善家,我的书房是书的孤儿院,我到处去收养那些没有人要的“孩子”,带回我家里面看一看,试图看穿它的历史、它的经历、它的生命轨迹,然后放在我的世界里面——你被我拯救了。

我可能不算好人,我没做过什么好事,但在做了这个事之后我才感觉到我还有善良的一面。

本文选自|梁文道年深圳图书馆演讲

原标题:《梁文道|书房会揭露出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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