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

视点苏丹末世危城


作者简介:

苏丹,著名的设计师、设计教育家、评论家和策展人。现任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副馆长、教授。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理事长。

19世纪油画作品《在那波利的海滩上》,画面远处可见喷发中的维苏威火山

作者:OswaldAchenbach.

那波利声名不好,尤其几年前本人曾在此受到过伤害,那种跼蹐不安中匆忙逃离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但好奇自那之后慢慢涌上心头,道听途说的各种信息的碎片围绕着自己的前尘影事,开始在我的意识里拼凑关于这个城市的想象。

臆想中的那波利是一个因活力四射而混乱无比的都市,嘈杂繁忙的都市建筑簇拥在维苏威火山脚下,美丽的那波利湾和隔海相望的卡布里岛(Capri)、伊斯基亚岛(Ischia)和普罗其达岛(Procida)为惶恐中的那波利人提供了美妙无比的现实景象,使他们在若隐若现的绝望之中疯狂的拥抱生活。那波利街头尽是飞驰而过的摩托,危险隐藏在马达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广场和码头上散落着一些百无聊赖和另一些目光游移不定的人,像非洲荒原上昏昏欲睡的狮子或奔走游动的鬣狗。这个城市拿云握雾的王者要么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如18至19世纪巴洛克艺术家大量涌现;要么就是放荡不羁的顽主,如巅峰时期的球王马拉多纳就曾令这个城市被隐藏起来的能量得以释放。

那波利地图,年

表现18世纪那波利海湾生活景象的油画作品:

TheBayofNaples

作者:JosephVernet,年

如今繁忙的那波利海湾码头,对岸隐约可见沉寂中的维苏威火山(照片提供:周艳阳)

年夏天乘着颠簸的快艇驶向这个没落之城时,远远望去,身形巨大的建筑群堆砌在翻滚汹涌的波涛之上,像沸腾的海水鼓励出的泡沫张扬而又脆弱。这座城市的形态和放荡不羁的性格相生相映,在不同的侧面表现得如此般配,生动地在我印象之中投射出它独特的轮廓。年在墨西拿乘船离开西西里岛时,弗然切斯科谈及这个城市时脸上所浮现出的凝重感留给了我更多的悬念。于是在去欧洲之前就早早预定了由佛罗伦萨开往那波利的车票。

火车抵达那波利中央火车站时已是晚间十点,站台的一端是黑压压一片接站的人影,老朋友魁伟的身躯和微笑的面容从这黑影之中跃然而出,在如此陌生的环境之中释放出夺目的温情,令我一直紧张的神经立时松弛了下来。在世界上许多城市里,车站都是罪恶的围猎场,这里往往聚集着狡猾无比的贼和好勇斗狠的歹徒。那波利中央火车站建筑内部昏暗、拥挤,环境中弥漫着危险的信息,我紧跟着弗然切斯科游刃有余地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招徕,搭乘一辆出租车快速逃离这个混乱嘈杂的火车站。

等待从那波利开往索伦托的火车(苏丹:右)

和中国一样,意大利南部的街道完全不同与北方城市的街道,临近午夜临街的店铺依然灯火通明,门庭若市,餐馆酒吧更是人影憧憧,灯红酒绿。入住的Chaja酒店位于城市中心附近的老街上,酒店的入口隐没在一个临街的院落之中,两扇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隔离了都市的喧闹,下榻的游客必须按下门禁设施的按钮,才能弯腰通过矮过肩头的小门进入酒店的前庭。

这是一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建筑改造的小型旅馆,宽大的楼梯和略显残破的台阶显示出昔日的显赫,百年老店陈旧的气息和楼上房间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引导我们登上二楼,宽阔的走廊尽头是酒店的店门。酒店的格局小巧、紧凑,一组布面沙发围绕着壁炉,墙面上挂着几张当地风情的油画,桌面上叠摞着各种各样的旅游信息,经理和前台的侍者面露得体的微笑和客人们打着招呼,系着围裙的服务员急而不促的往返操持,这情形流露出家庭一般的温暖。酒店的客房高大,保持着传统建筑的优雅比例,简约性装饰的线脚传递着一丝浪漫的气质。我最喜欢的是这种窗户面向街巷的房间,推开沉重的木窗就可以听到、嗅到繁华街头的气息。这一次透过房间的窗户我甚至可以看到对面居民的家庭的陈设,那波利的平民生活就这样涌入我的视野。

那波利街头的饮食小店(照片提供:周艳阳)

那波利特色酒精饮料Watermelonchariot

(照片拍摄:苏丹)

(一)玛格丽特披萨、慢食餐厅和咖啡

意大利南部的人热爱生活,每一个餐馆都不乏烹饪的高手,其中烤制披萨的技艺更是十分了得。邻近Chaja酒店的一条小街上就有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餐厅,餐厅的名字叫“BRANDI”,以披萨而著名,这种披萨就是常常列在意式餐厅菜单上的名叫玛格丽特的那一款。据说意大利饮食历史上第一张玛格丽特披萨就出自于此,餐厅的墙面图文并茂详细介绍着这个狭小空间和玛格丽特披萨饼的渊源。充满期待地坐下,点一份披萨、一瓶红酒和少许菜肴,然后怦然心动的翘首以待。如同老外到中国一般,体会那波利,就从舌尖开始吧。这份披萨端上餐桌之后,弗然切斯科快速地舞动刀叉切分着那张面盆般大小的博饼,然后很享受的撮起一块放入口中,他在尽情地品尝面食上残留的被烟熏过的特殊味道。

这家的披萨的确独具特色口感柔软韧劲、口味浓重,饼的两面味道和口感截然不同,却又同时入口,丰富和微妙之处瞬间征服了我的味蕾。而产于意大利南部的红酒又在这精妙入神的基础之上调高了调式,将我对那波利的初夜印象搅拌得神魂飞越。

“BRANDI”餐厅内部(照片来源于网络)

“BRANDI”餐厅,刚出炉的披萨(照片来源于网络)

那波利的美食享誉意大利,“LocandaNtretella”是一家慢食餐厅,它属于一个名为“Tripadvisor”品牌连锁店,该品牌由世界上最大的旅游社团组织创立,每个月接待万左右的客人。这个餐饮组织的主张是抵抗效率对美食的诋毁,希望人们慢条斯理地享用精心烹制的食品。所以餐厅从选料到加工都在一丝不苟中慢慢展开,甚至包括结账也要极耐心地等待。充裕的时间是进食者充分感受烹饪者高妙技艺的必要条件,期待成了味蕾恣意释放、回味的铺垫。从面包到海鲜面食都是可圈可点的,选料、调制、火候在食品制作的各个阶段都缓慢地留下深刻的印记,并且产生了奇妙的作用。年我曾在米兰感受过这样的空间和这样的食品,这里对时间在进食过程中的作用,以如此特殊的强调方式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波利居然拥有家这类餐厅,可见意大利南部人民的生活理念是非常固执的,而这一家餐厅拥有骄傲的前十位的排名,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在此就餐而深感荣幸。

“LocandaNtretella”慢食餐厅(照片来源于网络)

位于王宫广场附近和圣·卡罗歌剧院对面的PiazzaTrentoeTrieste,有一个那波利人最喜欢喝咖啡的地方——CAFFEGAMBRINUS,这个咖啡馆有着两百年的历史,据弗然切斯科介绍这里有着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咖啡。在意大利,没有人会认为被柔和的泡沫覆盖的卡布奇诺是咖啡,意大利人所说的咖啡指的是那种颜色极深的被盛在小巧的咖啡杯中一丁点的浓汁,这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最爱。

吧台里,两位皮肤如咖啡色一般的中年男子身着紫红色制服,神情专注地调制咖啡,他们动作沉着,并没有被繁忙的任务所干扰,顾客们也都在耐心的等候或是慢条斯理地品尝。这是一家百年老店,其中的人和物好像都生出了一层薄浆,仿佛经年累月的浸泡或磨损的结果。一位侍者将一大打精巧的杯具用滚烫的水慢慢的浇着,另一位则负责咖啡的配置,当着一小杯咖啡递到我手中时,那杯子微微发烫,握在手中暖在心头。这舒适的手感是饕餮味觉的前奏,入口的咖啡沿着口腔后部迅速地扩散着它的浓郁的滋味,并渗入身体的深处。

咖啡厅的装修华丽、用料讲究,装饰和空间的关系极为恰当,墙面装饰的壁画手法纯熟、画面精彩,体现出那波利鼎盛时期的艺术成就和状态。“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今睹物生情,尽管盛世不再,但是空间、形式完整保留至今却为我们对历史的追忆提供了珍贵的线索,使得对历史的想象不再是虚无缥缈。

GAMBRINUS咖啡店街景(照片拍摄:苏丹)

店内客人排队点餐(照片拍摄:苏丹)

GAMBRINUS咖啡店内饰(照片拍摄:苏丹)

GAMBRINUS咖啡店餐具(照片拍摄:苏丹)

GAMBRINUS咖啡店,小杯中颜色深厚的咖啡浓汁

(照片拍摄:苏丹)

(二)城堡、街道、博物馆与教堂

那波利是坎帕尼亚区的首府,历史上它始终统治着有“正午的太阳之地”称谓的意大利南部地区,同时它一直是外国入侵者争夺的地方。这是一座由希腊人创建的古老城市,后来罗马人、诺曼底人、法国人以及西班牙人在不同的时期都入侵或统治过这个它。每一个入侵者在毁坏旧有的文明同时也带来了各自的文化,文化之间的碰撞、冲突以及相互的覆盖、渗透终于造就了犹如画家调色板一般的文化图景,这个画面表现出了凝重、浸透、昏沉和亮丽等相互交织的复杂性,酿造了其独特而又醇厚的品味。在诸多的文明样式中,建筑的魅力是无法替代的:它庞大,是多种多样艺术的载体;它多元,具体呈现出不同文化关于智慧的差异性表现;它永恒,历史在其坚固的维护和结构的支撑之下缓缓前行。建筑就是一张城市的面孔,即使它模糊、混杂、甚至残破。

年至年战争期间,法国军队和大炮进入那波利(照片来源于网络)

那波利的建筑、那波利的城市格局依然保留着希腊时期规划印记,主要的几条大街都是始自希腊时期,但城市在历史发展中社会文化生生不息,新增的建造和荒废毁灭总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所展现。城市的新陈代谢像海底的珊瑚礁石,层层叠叠、斑斑驳驳,新建筑的建设或旧建筑的改造过程中往往能发现埋在其下的古老建筑的遗迹。

这些遗迹有些是罗马时期的,有些则是希腊时期的,城市的生活如同一盆不断添加煤块燃烧着的火盆,能量的来源复杂深厚,浮现着的熊熊火焰只是一种表象,它可以吞噬那些悬浮于外的的偶然性因素,将它们化作星星点点的火花,高高飞舞闪耀在当下的城市上空。昙花一现的激情是虚空的,唯有沉重的建筑和轻薄的文字可以流传千古。建筑是生活、社会、政治、文化的载体,当多姿的内容灰飞烟灭之后,它又可作为有效的信息载体,因为人类的精神、欲望、行为已化作物质的实体或空间的构成投射于其上,为后世人们的追溯提供着指引。

位于卡塞塔小城的那波利老王宫(卡塞塔王宫)

TheRoyalPalaceofCaserta

(照片拍摄:苏丹)

卡塞塔王宫室内(照片拍摄:苏丹)

卡塞塔王宫室内通廊(照片拍摄:苏丹)

卡塞塔王宫花园中轴线(照片拍摄:苏丹)

平民广场西侧以罗马的万神殿为原型的

SanFrancescodiPaola教堂建筑

(照片提供:周艳阳)

那波利海湾城市建筑景观(照片拍摄:苏丹)

那波利街道与建筑(照片提供:周艳阳)

那波利街道中间的雕塑(照片提供:周艳阳)

城堡是一个别样的城市,它是非常时期的城市浓缩形式,世界上许多城市都有这样一个古老的副本样式。并且这种副本因为其特有的功能需要,它们比常规的城市更加耐久,似乎它才是人性的最根本庇护。

那波利的安焦城堡(MaschioAngioino)始建于——年,它属于安吉文家族(Angevin)。这个屹立在海滨的坚固堡垒使用了黄色和褐色的石材建造,它和位于山顶的另一个城堡遥相呼应,共同佑护着这座伟大而繁荣的城市。城堡入口处由圭劳姆·莫奈建造的高大坚硬的铜门上铸造着精彩绝伦的浮雕,它在和平时期用图像记录着战争的历史,希望安宁永存。但美好的愿景总是被升级的争斗打破,这座城堡华丽的铜门上保留下了火炮轰击的创口,生动地记录了当时战况的激烈程度。而一个由白色石材修筑的华丽的凯旋门局促地夹在两座碉楼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它浓缩了历史中紧张、对峙、破解、平和的片段,这种对和平华丽的赞美在世间难得的和平间隙唐突地咏叹,终于在现代化武器的发展下成为永恒的形式。

城堡就是一个顽固的世界,它在内容上包罗万象,精密的构建出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智慧和胆识贯通了空间组织,盟誓统率着复杂的人心。城堡的建筑设计的目的就是防御,它应用了最高的建筑技术成就,凝结了巨大的社会劳动。然而,这类高不可及、牢不可破的建筑解除了来自外部的一切威胁,却无法排除来自内部的分歧、对立所导致的危险,所以自古以来世人常道:“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

安焦城堡MaschioAngioino(照片提供:周艳阳)

意大利城市街道是迷人而又丰富多彩的,我曾经拜访过的每一个城市中,都有那种具备极强烈诱惑力的街道。那波利也不例外,它的街道不仅迷人而且惊心动魄。那波利的城区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街道格局是古希腊城市文化的遗泽,但街道两侧的建筑却在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不断长高,终于形成了极为狭长的街巷。这些狭长的街道像锋利的刀在城市复杂的肌理上切出的缝隙,武断地将都市分割。随着建筑的不断长高,早期希腊依山滨海城市的浪漫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城区人口的激增促使建筑密度不断加大,个人的欲望和冲动最终被束缚在街道的两侧,它们在法律的临界线上激烈挣扎并相互怒目而视,形成了街道中充满暴力意味的美学图景。色彩鲜艳的衣衫从昏暗的生活巢穴中高高挑出,横亘在街巷的上空,如一面面缤纷的旗帜昭示着人性的光芒。

和意大利北方的城市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这里街道的底层两侧均是一些低姿态的商业空间,这些商业面孔保持着一种无拘无束的状态,视觉上松散自由,内容上琳琅满目,格调上世俗的生活气息浓郁。街道上几乎没有米兰大街上经常看到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商务人士或相貌非凡的俊男靓女,本地人衣着随意举止自由。外来的访客走在这样的街区里,精神上极为放松,行为举止上亦可从容放任。

圣格雷戈里奥亚美尼亚街(照片来源于网络)

狭窄的街道上方,建筑之间悬挂的五颜六色的衣衫被褥(照片提供:周艳阳)

来欧洲必看教堂,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精神圣殿、这些建筑多数都汇集了当时的最先进的建造技术和最时尚的艺术形式。佛罗伦萨大教堂穹顶结构的创新,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惊人规模和其巴洛克的建筑形式等,都是在宗教建筑中首创的建筑技术和艺术。那波利的教堂数量之多,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圣杰纳罗(SanGennaro)的大教堂建于——年,是那波利的主教堂。圣杰纳罗是那波利的守护神,于公元年殉教。大教堂中存放的纪念物品,其中一些圣物因拥有难以解释的现象而成为传奇,教堂中保护神的半身像和装在圣瓶中的已经凝固的鲜血,每一年会融化三次,而且融化的时间是固定的,分别是5月第一个周日、9月19日和12月16日。根据当地传说,如果到期鲜血没有融化,那么这个城市就会遭遇灾难。

圣杰纳罗大教堂外立面(照片来源于网络)

圣杰纳罗大教堂内部(照片来源于网络)

另一个著名的教堂——圣洛伦佐·马焦尼教堂(BasilicadiSanLorenzoMaggiore)位于圣杰纳罗教堂的对面,是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对于一个文化如此张扬的城市来讲,理性十足的哥特式在那波利很少见到。这座教堂始建于14世纪(正立面是18世纪建造的),建筑内部空间结构清晰、界面朴素、空间感强。它更多的内涵是文学性的,比如作家乔万尼·薄伽丘(GiovanniBoccaccio公元——年)的著名作品《菲雅美达》中的主角就是以当时的国王女儿为原型塑造的。在这个独特的城市环境里,哥特式风格的那种冷峻、清丽感倒是被反衬出来了。

圣洛伦佐·马焦尼教堂外部(照片来源于网络)

圣洛伦佐·马焦尼教堂内部(照片来源于网络)

在圣杰纳罗教堂中,我曾看到教堂两侧整齐排列的忏悔室,同时看到一位魁梧的男子虔诚地跪在神父面前,接受规劝和安慰。这个场景令我难忘,人性和罪恶绝对无法完全隔绝,因此需要这样的一些场所和这样的一些人对反省的人倾听、规劝和安慰。教堂就是一个洗刷罪恶的精神场所,唯有此、我们的罪恶才不会经年累月地堆积,然后形成无法祛除的痼疾,我们的肉体和灵魂最终被自己的罪恶所绑架,无法回头,也无法面对自己。电影《非诚勿扰》中,男主人公在北海道小教堂忏悔的情节,以一种荒诞的形式道出了深藏于我们这个民族内心深处的焦虑和困惑。医院在我们这个社会中的状况都不佳,而我们又是如此迷信身体,希望身体简单的快乐着,但是当我们的肉身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将承受双重的压力。

圣杰纳罗教堂中男子跪拜忏悔雕像(照片来源于网络)

多年前我曾经造访过索伦托和庞贝,和一百多年前铜版画所描绘的这个拥有陡峭悬崖和波光粼粼大海的过去相比,美丽的索伦托已经被来自民间的贪婪、欲望所摧毁,私搭乱建的旅游设施到处都是,他们无度的侵占了海滨覆盖了悬崖的顶端。在庞贝的古迹和废墟中想象它灿烂的昨天,庞贝城就是一个大型博物馆。基于此我对南部地区自古以来存在的创造力有深深敬畏,这种创造力在漫长的历史中成就了伟大的建造和辉煌的艺术。

庞贝古城遗址(照片拍摄:苏丹)

庞贝古城遗址(照片提供:周艳阳)

遗址内某建筑内部(照片提供:周艳阳)

庞贝神秘别墅中关于酒神神话的湿壁画

(照片提供:周艳阳)

尽管我有如此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那波利的国家考古博物馆还是震惊了我,它令我踯躅徘徊、不忍离去。这座建筑始建于16世纪末,最早是作为皇家骑兵的营房使用,后来的时间里还曾经做过那波利大学和修道院、图书馆等多种用途,这是一个拥有两个内院的日字型建筑,空间高大,有四层展览空间。这个博物馆收藏了大量的雕塑、壁画、陶件等文物,涉及自史前人类文明遗迹中的残片和希腊、伊特鲁利亚、罗马中世纪、波旁王朝等各个时期的文物。

建于年的那波利的国家考古博物馆

(照片来源于网络)

尽管年的地震对馆藏展品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但目前展出的文物数量之大品相之优依然令人惊叹不已。其中由希腊大师里希波斯(Lysippus)创作的雕塑梵蒂冈力士放大的复制品,陈列于首层右侧的序列展厅中,这个雕塑古希腊文化中对人类自身身体的崇拜,也表现出当时的艺术家对身体的认知深度。据说年拿破仑从意大利离开时,就十分后悔没能随身带走这件伟大的作品。

希腊大师里希波斯(Lysippus)雕塑作品梵蒂冈力士放大的复制品(照片来源于网络)

在国家考古博物馆中,从庞贝城、斯塔比亚诺别墅发掘的文物占有很大篇幅,其中马赛克壁画亚历山大的战役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展品,画面描绘了亚历山大击败古波斯帝国大流士三世的战争场面,画面中战马嘶鸣,战士们挥戈反日激烈相博,所描述的战争场景宏大气势恢宏。日晷厅也是博物馆中的一个引人入胜的空间,太阳高度角随着一天当中时间的变化,在地面的图形刻度上留下了光影的印记。对时间的认识和空间以及装饰结合了起来,显示了那波利人对时间的把握能力和高超的表现技巧。

那波利国家考古博物馆中的马赛克壁画:亚历山大的战役(照片来源于网络)

(三)罪犯、艺术家与球王

几年之前,弗然切斯科在米兰街头曾经和我谈论过那波利人,那波利人的性格和素质在意大利是闻名遐迩的。激情四射、能言善辩、精明果敢、狡黠凶险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这种综合性的、矛盾重重的性格,在历史的各个阶段既给这个城市带来无上的荣耀,也将其带入了无底的深渊。一天早上在那波利街头,我曾经看到一个遛狗的男子,两只手上系满了牵狗的链子或绳索,各种体型、各种毛色的狗儿们聚集在他的周围,我粗略数了一下,这位老兄足足牵了有十一只狗朝我善意的笑着,骄傲的向市民们炫耀着他令人瞠目结舌的热情和豁达包容。

这个场景就是那波利人人性的特写,它极为充分地表现出他们对情感和欲望的放纵程度,而这就是融入血液中的因素,无法去除。这种性格坚决性的引导着行为,将所有的他们所钟爱的工作或生活方式推向极端。它造就了过去的荣耀,也导致了今天的困局。

那波利街头一位中年男子在遛狗,手上足足牵了十一只狗(照片拍摄:苏丹)

罪犯是那波利人民中的败类,但仅仅用败类来描述罪犯和那波利人的关系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样的描述适用于绝大多数的城市人民。那波利则不然,这里不仅盛产罪犯,而且盛产罪犯中的极品。据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相关犯罪档案记录,19世纪末期来自那波利的犯罪集团就开始在美国大肆活动,并且以手段毒辣著称。“卡莫拉”由于敢于向意大利传统犯罪集团“黑手党”挑战而名噪一时。

著名小说《教父》中就曾提及芝加哥令人恐怖的罪犯头目卡波尼,而《美国第一犯罪家族》一书中更是披露了卡莫拉组织枪杀黑手党教父莫雷罗的血腥细节。上世纪60年代那波利的新生犯罪组织肆虐街头,摩托车、冲锋枪是他们的表演道具。当代的那波利犯罪组织依然猖獗,垄断了许多产业并控制着一些重要的经济。

年那波利“卡莫拉”的组织者们(照片来源于网络)

芝加哥恐怖犯罪头目卡波尼AlCapone

(照片来源于网络)

艺术家是另一种非常性的人类,这也是那波利另一个表现卓著之处,18—19世纪那波利曾经是欧洲的中心城市,它的艺术成就灿烂辉煌。大众浓重的口味对于艺术活动而言是极佳的环境氛围,于是视觉的饕餮形式——巴洛克绘画诞生于此。不仅绘画为大众生活创造了环境中的视觉焦点,雕塑也不甘寂寞,那波利的雕塑是我在世界上看到过的最为极致的雕塑,雕塑家们炫耀穷形尽相的刻画技巧,用石材塑造出各种形式,出神入化地表现各种材质,所雕刻的人物形神皆具栩栩如生,所显示出的工艺鬼斧神工无以复加。

在圣赛维罗小礼拜堂中,摆满了18世纪精美的雕塑,其中安东尼奥.克拉蒂尼(AntonioCorradini)的作品《谦逊》,表现的是一位用轻纱小心翼翼的遮住面颊的女性,极为生动;吉乌塞佩(Giuseppe)的雕塑《死去的耶稣》是空间中最引人入胜的作品,雕塑用白色的大理石雕刻出蒙着一层薄纱的耶稣像,死后身体的垂感和薄纱被身体、面孔的牵挂形成的皱褶处理得维妙维肖,就连蒙在薄纱之后的面孔也仿佛须眉毕现。

安东尼奥.克拉蒂尼雕塑作品《谦逊Modesty》,-年(照片来源于网络)

吉乌塞佩的雕塑《死去的耶稣TheVeiledChrist》,年(照片来源于网络)

足球是各种运动之中集野性、力量、智慧、文化习惯于一体的典型,球王的性格、人格中也从分反映着这种综合气质。上世纪百十年代中期,球王马拉多纳在那波利开创了个人的王朝,他带领当地球队夺取意甲冠军并称雄欧洲,为这个没落的城市重新带来了荣誉。他高超的技艺和组织能力曾令这个城市为之疯狂,也在这座城市留下了斑斑劣迹,私生子、吸毒、斗殴都是其放浪形骸的过程和结果。

那波利人怀念这个英雄,因为他唤醒了这个城市久违的自豪与骄傲,尽管短暂。无意中闯入一家餐厅,导游指着入口处一个神龛惊喜地招呼我,走近细看百思不得其解,神龛中供奉一巴掌大小塑料袋,袋中褐色毛发一缕。待导游详细解释一番,我和弗然切斯科不禁大笑不止,原来神龛中供奉之物并非宗教圣物,不过是球王毛发若干。

供奉球王马拉多纳毛发的神龛(照片来源于网络)

短短的数日游历,尽管感受丰富印象深刻,但是应当说我只看到了一半的那波利,因为在逗留的日子里,我遭遇了连续的阴天和轰雷掣电中的瓢泼大雨。与我接踵而至的,是乘着夜幕由海上悄然袭来的浓雾,那是由丝一般的细雨组成的深灰色的雾,古老苍劲的城市就在这一团湿重浓雾中被揉搓、浸润。文明的印记在这揉搓之下模糊了彼此的界限,废墟的表面在潮湿的空气滋养下生长出深浅不一的霉菌,为扑簌迷离的时间罩上了一层陈旧的外衣。潮湿的石砌路面凌乱地反射着沿街商店的灯火和色彩,这是鲜活着的人情在历史中的点染,有趣但脆弱,稍瞬即逝。

那波利夜晚的街景,雨后潮湿的石砌路面泛着水光

(照片拍摄:苏丹)

今年的欧洲气候有些异常,临近五月,意大利南部居然阴风习习、阴雨不绝,威苏维火山在雾霾中留下了一个深灰色的背影,仿佛一个暂时远去的幽灵躲在雨幕之后,让那波利暂时忘却灼伤的痛感。离开的那日,酝酿已久的大雨忽然而至,毫不留情的袭击了正在街头疾走的我。去往地下城堡的路途变得如此艰难,如注的大雨沿着缝隙一般的街道天际线无情的泼下,屋顶汇聚的积水从排水的管道中形成无数悬泉飞流直下同时形成隆隆不绝的震动。云雨背后的惊雷发出炸裂般的巨响,狭窄的街巷刹那间变成排水的沟渠,依山就势的格局眼下就促成了无数条由上而下的径流,浑浊的雨水夹杂着生活的碎片飞流而下然后在街道几何形的转角处猛烈地相击相撞。我无助地举着早已失去功效的小伞在激流中逆势而上,湿透的衣衫沮丧的垂下将矫揉的形式化作一种沉重的背负。雷声在激昂地怒斥,大雨在无情地荡涤,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和所有的人们在雷霆的怒吼和风雨飘摇之中战栗。往日里的一切浮华的声色在这震天撼地冲刷之下遁匿而去,只留下这座坚固的城市在承受着来自自然的暴虐。

——苏丹,完稿于年

那波利,潮湿昏暗的通道(照片提供:周艳阳)

最后,感谢为本文提供部分照片的周艳阳老师。

===========征稿启事===========

如果你有好的设计案例或者要表达的观点与评论

欢迎与







































北京治白癜风那间医院好
白癜风有那些特征



转载请注明:http://www.maibahecar.com/dlwz/3016.html


当前时间: